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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 接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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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 接受

對於和裴煥生親密過,但不太歡愉草草結束這件事情,在裴煥生離開後,祝升有認真想過,究竟是哪裏做得不夠好。

回想他人生前十九年,像春橋說的那樣,大多的時間都奔赴在路上,忙著趕路、忙著回來、忙著殺人。夜橋的大家總是聚少離多,消息通訊基本上靠盼。盼比他們所有人都要幸運的,雖是在慧身邊長大,卻極少殺過人,她掌管著消息網,聯系散在各地的夜橋殺手,還有那麽多的買主、刺殺目標……她不需要出手,像慧一樣,指使著其他人去殺人。

於是其他人總是在奔波忙碌,偶爾偷閑和他人相處,卻有的像祝升這樣,像是陷入了漩渦裏面,無法自拔。

祝升覺得,自己是不排斥和裴煥生接觸的。只是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,沒有人教過他與人親昵要怎樣,也沒人教過他要如何全心全意信任一個人。

可他的確是有些貪戀那份短暫的溫存的,想要裴煥生和自己多靠近的。

祝升去青瓦樓時遇到了時夜,時夜見到他便跟他說今日裴煥生有事,怕是不會來這裏。祝升再細問,才知道他今日在來香園。

不知為何時夜一臉不想說,但是又忍不住和自己說。比起遮遮掩掩,時夜更像是想要看一出好戲。直到祝升來了來香園,見到那個穿著水藍素袍的男子,他長得清秀俊美,舉手投足太過於優雅。他和裴煥生身邊所有人都不同,像個文人墨客。

他正在翻找什麽。

原來是西湖龍井。

祝升將最下面的櫃子打開,裏面有許多罐子。距他上次來來香園,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,從二月底到四月初。令祝升意外的是,他當初隨手整理的茶罐子都還安穩地放在這裏。不知道是不是裴煥生懶得整理,還是覺得他這樣放得不錯。

祝升拿出一個墨綠茶罐,說:“西湖龍井。”

那人意味深長地看了祝升一眼,這樣的眼神像時夜第一次見到自己時很像。那時的時夜誤認為他要靠近裴煥生,和他親近有所發展。

不過此時的他的確是想要親近裴煥生,和他深入發展。

祝升坦然地接受他這樣的目光。

只見他眨眨眼笑了笑,說:“原來藏在這裏。”

他拿起茶罐,笑著拿出一柄折扇,蒙著墨綠色的絲綢,上面還有黑字小詩。只見他比對一番,感嘆:“這兩個綠好相像。”

祝升沒有搭理他,轉過身要離開。

他將祝升喊住:“他現在喜歡喝鐵觀音,還是你喜歡喝啊?”

祝升莫名有些不太爽,他沒有轉身,只是頓住腳步回答他:“你可以去問問他。”

此時祝升被裴煥生牽著手,關於許雲萊的事情他不是很放在心上。只是當時有莫名的不滿,如今覺得還好。

走到半道,祝升心思一動,忽然說:“裴煥生,你抱抱我吧。”

裴煥生楞住了,他甚至來不及張望四方,直接被祝升給抱住了。這人嘴巴上說著要自己抱他,卻是主動的那個。裴煥生也懶得顧及太多,擡手擁住了他,他附在祝升的耳畔,關切地問:“怎麽了?”

“我想,我們多親近一些,興許我就不會那樣了。”

不會下意識想要推開你,不會因為本性要反抗你,不會遠離你。將會與你契合,和你在一起。從擁抱到親吻,到更為親密的舉動。像是慢慢接受這一切,從一開始的排斥到欣然接受,像接受你一樣接受自己,允許自己肆意放縱。

這樣想著,祝升深呼吸一口氣,他很是認真道:“裴煥生,我並不排斥和你相處親近。我興許只是討厭我自己。”

因此他要接受自己作為一個殺手,短暫地沈淪歡愉。

裴煥生似乎理解了,他彎起嘴角輕輕笑著,他將祝升擁入懷,像哄小孩一樣拍著他的後背。他循循善誘:“那你接受我之前,先接受你自己吧。祝升,你這條命,你這個人,都是你自己的。不管是要拒絕這個世界,還是接受這個世界,都是你自己說了算。”

當然。

這是當然的事。

除了祝升之外,沒有人可以主宰他的人生。

祝升當然清楚這一點。

裴煥生看著他的眼睛,他仿佛知道祝升心裏想的是什麽,他說:“享受愛與被愛,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情。”

祝升此時當然不會說什麽“可是我們並不相愛”這樣的話來擾亂氣氛,他微微聳肩當接受裴煥生所說的話了。像是在麻痹自己默認了裴煥生所說的一切,他像是要在裴煥生編織的蜜網裏沈淪。沈淪過後,再抽身。

像是在為難自己。

等他們走到青瓦樓時,金喜和時夜已經談完生意了。金喜一見到裴煥生,就拉著他抱怨個不停,說趙老板一開始不滿意,擺著臉色。他雙手橫在胸前,模仿趙老板的神情動作,惟妙惟肖。

裴煥生忍俊不禁,配合著他:“後來呢?怎麽談成的?”

“他想讓我們讓幾分利,這可怎麽了得。誰還不知道你裴煥生視財如命,我們怎麽可能會讓。”金喜哼唧兩聲,又開始他的表演,“僵持不下的時候,我說不然別談了,今日可能天氣不好影響心情了。然後他變了臉色哈哈哈——後來時夜把曲嘉的字拿出來,這老頭直接笑不見眼了。”

時夜一邊看熱鬧一邊給裴煥生和祝升遞來茶,他走到裴煥生邊上,俯身小聲問:“今日喝過茶了吧?西湖龍井?好喝嗎?”

裴煥生瞥了他一眼,沒好氣道:“你跟他說的?引他去的?”他一邊說著一邊瞟旁邊的祝升,明顯這個“他”指的就是祝升。

時夜笑了笑,沒應,算是默認了。

他瞧著祝升靜靜地喝茶,沒什麽事的樣子,便笑得更肆意了。

金喜只當他是因為自己演的太生動形象才這樣的,跟著大笑起來。

裴煥生看著兩個幾乎要笑彎腰的,撇了撇嘴:……莫名其妙。

裴煥生曲著手指敲敲桌子,清了清嗓子正經道:“馬上金娘子大婚,還有什麽要準備的麽?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麽?”

金喜斂了笑容,坐下來翹著腿:“可別說了,金銀這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。結婚哪有這麽忙……就說幾副首飾,他們挑來挑去,挑了一下午最後還是決定要最初的那套。我算是看不明白了。陪了她幾日,實在是消受不了,還是讓汪鴻之和她鬧吧。”

“婚姻豈能兒戲,畢竟是人生大事,自然是事無巨細。”裴煥生笑道,“喜宴上的酒,上次汪老板來說金娘子想要用青瓦樓的群芳好。前幾日我讓人點了數量,恐怕不太夠呢……”

金喜臉色一變,擔憂道:“釀酒也不是一兩日能成……不然問問他們,能不能換點其他的酒?”

“你都說他們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,哪裏找得到人商談這些。還得麻煩我們金公子回家問問。”

說了半天,在這等著他。

金喜無奈一笑:“得。我回去問問。”

祝升忽然開口:“所以你還沒有告訴過我,‘落桃花’究竟是什麽東西。”

金喜的笑僵在臉上,他看著裴煥生,替裴煥生揪心起來。

時夜在一旁本是看熱鬧的,沒想到祝升忽然問這樣的問題,直接叫大家都僵住了。

裴煥生反應過來後,也只是輕輕一笑。他差點忘了,祝升還不知道“落桃花”究竟是什麽東西。

“我想你應該猜到過那是什麽。”

他聲音很輕,很飄渺,像是要把人引入某處無人之境,也可能是他的過往夢境。

“那是毒。

“是我制的毒。

“夜橋應該早就調查過我吧。是怎麽說我的呢?關於我的身世,我的過往,我的所作所為,你們又知道多少呢?”

裴煥生眼神一變,犀利的目光看向祝升。

祝升平靜地看著他,說:“兩年前幽州劉家遭毒殺滅門,是你所做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與其說你來自飄渺谷,不如說你來自大漠。你娘是裴清瑜,後來在飄渺谷安身。至於你……關於你的信息實在太少。你迄今為止的人生中,前半段像是空白的。只知道你從大漠黃沙中走到江南水鄉裏,銷聲匿跡了似的,直到五年前在金州才有你的蹤跡。”

裴煥生忽然笑了,江湖上若是真的只有這些關於自己的信息就好了。若是再往前算上幾年前,應該比這會更多一些。不過江湖早就遺忘了落桃花的主人。

祝升繼續道:“不過我猜,兩年前我們在涼州姑臧城見面時,你要去幽州殺人。而要殺的,正是幽州劉家。”

“……你真的很聰明。”裴煥生滿意地點了點頭,可他忍不住摘下手腕上的念珠來撥弄,他眉頭微微皺起,談論那些他不太想回憶的過往,“十八歲時我曾揚名過一時,因為落桃花。後來也因為它我成為眾矢之的。二十歲被人追殺至幽州……幸運……幸運的是,我被人救了。可他卻死在幽州劉家的梅花槍下。”

說到“幸運”二字時,裴煥生的聲音明顯一頓,帶著些哽咽。祝升覺得,他應該是覺得自己是不幸的吧。被人救了活下來,卻讓人因此而死。不過是一命換一命罷了,又有什麽幸運可言呢?

“不過這些已經很久遠了,快是七年前的事情了……”裴煥生苦笑一聲,有些想要哭了。

明明今年的春雨已經過去了,為何還會如此感傷難過呢?

祝升抿著嘴巴,起身朝裴煥生走近。

他想起那個雨夜在吊腳樓長廊裏哭泣的裴煥生了,他幾乎快要忘記那一幕了,天光乍洩的一瞬間,光影聚在一起,映襯出那張漂亮的臉。就算是在哭,也是淚珠如豆掉落。

“裴煥生,我覺得那句話我需要還給你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接受你自己吧。”祝升說,“接受活下來的人,是你,而不是他吧。”

接受你活下來了,你存在在這個世間,是你為自己而活。接受他已經死了,甚至是接受每場春雨、每個雨夜。接受一切既定的事實,就當是原諒自己、放過自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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